我含淚寫下這篇文章,只恨歲月不能回頭,已無法補回曾經愧對父親的愛,那就在以後的日子裡加倍償還吧。抬起滿是淚水的眼,我似乎看見父親消瘦的臉上綻滿菊花般燦爛的笑容。
……
淡霧鎖院的秋晨,父親置一火爐,升起鄉間第一縷炊煙,再泡一杯濃荷,慢慢品味。薄煙、秋霧、香茗,這是父親一天的開場白,這是父親的習慣。
飛雪漫天的冬夜,父親毫不猶豫地飛身起床,披著一層雪,頂著一層霜,他頑固地去幫一戶房間漏水的人家修水管,把媽媽的埋怨拋在腦後。固執,這是父親的工作原則,這是父親的性格。
烈日如焰的中午,我和父親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風攪著熱浪,蒙頭地撞擊著臉。「爸爸,我熱!」我的訴苦順著汗水從嘴角邊流下。「嗯,」父親想了想,然後說,「走進我的影子裡來吧!」走進父親的影子,我體味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涼與愜意。走進父親的影子裡避暑,這是父親的智慧,這是父親對我的深深的愛!
父親的個兒不高,但依然偉大;父親的腦袋不大,卻依然英明;父親雖然是一個沒念過幾年書的老實巴焦的農民,然而他對兒子的愛卻永遠那麼地深沉、那麼地令我驚歎!這一體會來自父親的眼淚--
無論是多麼沉重的苦痛,都會過去的。因為情感也是物質的,它會變化,會消磨,會淡卻……幾年以後,那種初次受傷時曾有過的,要立刻湧出淚水的不可遏止的悲切,也不再頻頻出現。由此我對父親,對我們父子之間,才有了許多冷靜的思索。打開塵封的日記,尋找著歲月車輪碾過的痕跡,我找到了這麼一點一滴:那是一個有關高考的故事。記得那年高考之後,我留在千島湖作家教。第一批錄取完了,卻沒有我的名字。面對著不低的分兒,我心有不甘,但沒有辦法,無論如何,它都已成為客觀的事實,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我笑了笑(這絕對是苦笑!)然後回味一下燕妮?馬克思的那句名言:「永不絕望,直到把路走絕!」這個觀念對於快樂是一個打擊,但對於痛苦未嘗不是一個安慰。新愛的老上帝,或許是想跟我開個玩笑,很快地,第二批錄取工作又將接近尾聲,查詢電話中給我的答覆仍然--依舊--還是--「你的錄取信息尚未到達!」……「你的錄取信息尚未到達!」
我是想過「永不絕望,直到把路走絕」的,但此刻,路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了,所以我也快到要絕望了。倔強的眼淚一直只在眼眶裡打著轉,沉鬱的心體味了前所未有的孤寂,我整個人正在被一種無形的物質慢慢地埋葬。當我確定自己還存在之後,我拎起了電話機……
接電話的是我的父親,「爸,我第二批……又沒……被錄取……」比重點線高幾十分的分數,卻直面這樣慘淡的結局,我忽然感覺自己的嗓子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再也不能吱聲,再不能言語。「孩子……」父親的聲音有點兒沙啞,「別急……」我忽然聽到電話那邊父親也哽住了,然後抽抽嗒嗒地哭起來,還有母親也用一種怪怪的聲音在旁安慰著。一種莫名的衝動,像一般洶湧地浪潮,一個勁地往眼眶外湧,憑我小小的抑制力遠遠地不能抑止。我不知道,當時天有沒有下雨,但我的臉100%地濕了。--心雨!一條細細的電話線連接在我和父親之間,我用哭聲訴說,父親用哭聲回答。天與地之間,再沒有更多的別的聲音,老天在靜靜地聆聽著,聆聽著父子之間的交融式的抽泣。不需要多說什麼,哭聲代表了一切。白居易說,此時無聲勝有聲!
什麼是愛?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凡是提高、充實、豐富我們生活的東西就是愛,能通向一切高度和深度的東西就是愛。停留在每個人內心的只是美好的願望,而真情永遠都存在於傳遞之中,它是人生的火炬,不斷地傳遞,使人間充滿了溫暖和光明。
……
活著是件艱難的事,我時常這樣想,生長的許多不易處,讓我越發覺得世間真正美好的東西實在太少。於做人的因頓中偶然回顧,尚能發現內心深處仍有可以寄托的空間,不至全然沒有了信心,唯獨有了我親愛的父親的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