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黑的夜裡,我聽著一個長相極歐化的女孩講述她的愛情。那語調脫離了剛剛離開的歡聲笑語,忽然就有了某種破碎的感覺,很平淡,很舒緩,似乎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
女孩學的是法語。一家法國公司的白領。漂亮的外表下,藏著一段不幸的婚姻帶來的傷痕。白天的她,在嚴肅的職業習慣下,總是井然有序地處理著公司事物,但漫漫長夜裡,她就變成了一個幽暗的靈魂,常常睜著美麗的雙眼,聽任淚水在絕望的心情裡淌成一片汪洋——汪洋裡,她癡心熱愛的那個法國青年,睜著同樣憂傷的一雙眼睛,身邊依著美麗的女兒和溫順的妻,仿佛永遠駛離的一艘小船,漸漸漂出她的視線。
女孩說他很愛自己,說著給我看手上頸上那些代表愛情的飾物,很名貴很羅曼蒂克,迴響著法蘭西海岸藍色的濤聲;女孩的神情在飾物的映襯下,散發著那種美麗和動人的光彩。我欣賞著女孩和她美麗的神情,心裡閃過“和諧”二字。
同樣是巨蟹座的女孩和那個法國青年,憑藉著怎樣的一種靈動,開始了他們在中國土地上的愛情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我在這個漆黑的夜裡,坐在女孩樂聲流淌如潮水的車內,感覺著東方和西方兩種文化下交織的異國之戀,卻只發現屬於我同類的那種古典和傳統的感情,在這個說著法英德三種語言有著歐化面孔的女孩心裡發出的巨大的轟鳴。
在這轟鳴聲裡,我聽著另一個來自上海的中國男孩不斷打過來的電話,那份明確的關懷讓女孩猶豫不決。女孩說,那男孩僅僅是在一個國際會議上見過一面而已,但他似乎已經決定放棄在德國工作了9年的生活,隨時準備聽從女孩的召喚,和她開始另一段生命里程。
但我知道女孩沒有這種準備,她全部的感情停留在法國青年憂傷的眼眸裡,像那束包裝美麗的紫玫瑰,盛開著,卻散發著無法相守的苦痛……
女孩在淚光模糊中告訴我,她給這段愛情最後一個期限:到九月份,整整兩年,她將不再等待,因為她的心同時也在為另一個女人而疼痛,那個有著法國血統的溫順的女人;還有那個有著和父親一模一樣眼睛的女兒。
我很擔心的看著她:你認為給愛情一個有期徒刑,就可以使自己心安理得走開或者繼續了嗎?你沒有想過,你的期限到來的時候,可能有兩個結果等待你去接受嗎?或者,你接受離開;或者你接受繼續。而問題是,你以為最後才是傷害的開始,但是,你其實已經在接受傷害——從開始到現在,為什麼你用瘋狂的工作稀釋痛苦?為什麼你害怕黑夜?為什麼你在本來應該接受的感情面前失去判斷?所有的為什麼,其實只有一個理由:你的愛情沒有使你獲得應該擁有的快樂,你在自戕自己美麗的青春。打個比方,同樣都叫做花,罌粟可能更美麗,但罌粟給人帶來的並不是健康。
車內的音樂發出玻璃落地的聲音。女孩的神情在一種東西玻璃落地的同時,也破碎了。那是她竭力躲藏的絕望,她無力面對的一個傷口。
破碎了的,又豈止女孩羅曼蒂克的愛情,還有對於道德和良心的種種反思,它們在面對生活時,都必須接受檢驗,幾乎和愛情本身無關。它是作為人在社會形態下所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我的心情,和這個女孩的故事,給這個漆黑的夜晚,徒增了些憂傷的調子,讓我除了感歎,就只有聽著滾滾而來的薩克司,任思緒隨風飄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