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靜靜的飄起了片片雪花,似輕盈的玉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又似帶雨的梨花在風中心傷落飛。摘一片雪花於掌心,方寸之掌心,立時幻化出一幅清晰的「年的記憶」——那一片片早已飄遠的雪花,那一個雪花紛飛中的「年」……
「萍子,雪下這麼大,你就別去給春兒上戶口了。再說,你還是慎重的考慮一下,我想,還是把你兒子的戶口先轉到省城來吧,要知道戶口進省城多難呀,你今天給我春兒上了省城的戶口,萬一到時你兒子的戶口進不了省城,我豈不太自私了……」,「嗨,你煩不煩呀,人家心裡本來就很難受。昨晚不是說好了先讓春兒上嘛?他已經上學了,我兒子還小,到時再想辦法吧……」。十八年前那個早晨的句句爭論聲,聲聲入耳,十八年前那個上午的張張畫面,歷歷在目……
十八年前,我如願以償的調到了省城合肥工作。心空裡還未來得及高興,卻被一件很頭疼的事堵得滿滿的。自己的戶口已順利入冊,可兩個不同姓氏的孩子,依照當年的政策,也只准許帶一個孩子入省城。而當年,他的孩子已經上小學了。怎麼辦?一邊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一邊是雖與我無一絲血緣,卻是當年與我相依為命這個男人的親生兒子。萬般無奈之際,我只能割愛讓之,最終決定先轉他兒子的戶口入省城。唉,等我兒子上學時,我再想辦法找關係吧。我在心裡羅列著諸多不能給我兒轉戶口的理由,安慰著自己隱隱作痛的心。記得很清晰,那也是個雪花紛飛的早晨,那天的雪花兒似廣寒宮的丹桂,眾仙女不甘心的向凡間拋灑著……
「哎喲!,我的腳——」,瞧我這人,真是笨死了,一點事,就手忙腳亂,這不,事兒還沒幹,這腳卻先扭傷了。「怎麼了?讓我來揉揉,呀,腳都腫這麼高了,算了算了,今天咱們不去安戶口了」,「不行,今天不安,肯定又要折騰到正月十五以後了,到時會直接影響春兒來合肥新學校上學的,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我與合肥市三牌樓街道的曹主任昨天就約好了,今天是她們最後一天上班,她答應幫我找人把孩子的戶口安上,雖然,雪下得有點大,但她還在街道等著我呀?我豈能不去呢?…….」又一陣激勵的爭論中,我還是執拗的鎖上了我們那扇租住的小平房的門,頂著片片雪花,一走一瘸的向公交站牌移去……
整整一個上午的一走一瘸,總算塵埃落定。看著手中人人羨慕的合肥市的戶口簿、糧油本,雪花裡的我,早已忘記了寒冷,衣服被雪花濕透了,心底卻蕩漾著陣陣暖流,更忘記了自己的腳早已痛得寸步難行了。這才肯願意隨他去了醫院看醫生。原來,我的左腳早已骨折,無奈,只好遵醫命拖上了重重的石膏,艱難的回到我們的租住小屋。
沉重的石膏纏身,年,就注定要在這幾平方的租住小屋裡過了。那一年,我的孩子判給了他爸,他的兒子暫時也沒能過來。此時此刻,屋外,一間間租住小屋的門上都套上了冰涼的「鐵將軍」。小屋裡那些來省城打拼的人們,有錢沒錢都飛回家過年去了。僅我們這間小屋裡還蝸居著兩個大活人。倒是房東家那邊時而飄來陣陣「年」的濃香和孩子們那一聲聲開心的嬉笑。嗅香味,倍感飢腸轆轆;聞笑聲,更思嬌兒身影。目睹淒涼的小屋,看著無助的他,我淚如雨下。為了眼前的他,我獻出了無私,亮出了高尚,選擇了常人難以抉擇的舉動,捨棄親生骨肉入省城的難逢之機遇來成全他的兒子登堂入學。是的,80後、90後的孩子們根本無法體會那段歷史,而當年,大城市的戶口對於千千萬萬個小縣城的我等來說,那種誘惑,那份榮耀絕不亞於今天偏遠的農村孩子落戶工作到祖國的心臟—首都北京。由此,我的這一「荒唐」之舉,當時的人們無法理解是可想而知的。誠然,我的這一舉動更招來了親人們的聲聲責備及好友們的句句費解。
其實,當年那一念的抉擇,那一時的果斷,我並沒有多想片刻,只一心想著他的春兒正是上學的年齡,理該先轉他的戶口。否則,耽誤了孩子的學業,將抱憾終生。既然,我和他走到了一起,他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是的,那是我有生以來「年」的歷史上,過得最淒涼落魄的一個「年」。那個雪花紛飛中的「年」,那間白雪覆蓋下矮小簡陋、搖搖欲墜的平房,小且空蕩、光線陰暗的小屋裡,只能填充著貧寒,填充著疼痛,寒冷早已不知溫度。然,正是在那場漫天晶瑩的雪花裡,我的這一決定,卻孕育了一顆十八年的晶瑩剔透的心,一個雖無血緣卻如同親生兒子的孝心。正是在那場洋洋灑灑的玉蝶飛雪中,我收穫了十八年濃濃的母子情深……
片片雪花裡,彷彿又飄來了春兒孩童時可愛的笑臉;飄來了我病臥醫院春兒送飯時稚嫩的安慰;飄來了我當年經營服裝進貨夜歸時,幼小的春兒為我精心熬製的滋補雞湯;飄來了我的生日裡春兒奉獻給我這個後母祝賀中的驚喜;飄來了我偶染風寒春兒呵護我輸液,直到隆冬子夜……
今,又見雪花紛飛,觸景生情,物是人非。我的他已身披片片雪花飄入天堂,然,他卻把那深深的牽盼遙寄這片片梨花雪海,融入他兒子那顆拳拳孝心之中。此生,我何愁無福?足以。
又見雪花紛飛,摘一片雪花於掌心,立時,融入絲絲血管,溶化於週身…… |